《無聲》真實事件全記錄:當「遊戲」成為地獄,誰是沉默的共犯?

2020年,台灣電影《無聲》以其沉重壓抑的氛圍與撼動人心的劇情,震驚了整個社會。這部電影講述了一所啟聰學校中,學生們在「遊戲」的名義下,長期存在著駭人聽聞的集體性侵事件與霸凌。然而,許多觀眾在走出電影院後才驚覺,這部電影並非純屬虛構,而是改編自台灣教育史上最黑暗的一頁——發生在南部某特教學校(前身為台南啟聰學校,後改隸為南大附屬啟聰學校,以下簡稱南聰)的無聲真實事件。

電影的情節已足夠令人心碎,但現實世界的輪廓卻遠比電影更加殘酷與複雜。這不只是一樁的校園犯罪,更是一場由體制性的漠視、官僚的卸責、以及「大人們」可怕的沉默所共同釀成的悲劇。本文將深入探討這起學校集體性侵事件的始末,追問那些失職者後來的去向,並揭示在所謂的「懲處」與「改革」背後,遲遲未能到來的真正正義。

當求救的紙條被視而不見

事件的引爆點,始於2005年。一位就讀南聰高三的聾啞學生「柔柔」(化名),因家住得遠,總是提早到校。某日清晨,她被一位素不相識的學弟強行拖入廁所進行性侵害。身為聽障者,她喊不出聲音,而廁所內竟無任何緊急求助設施。在經歷了毆打與恐嚇後,她身心受創,只敢將這段經歷寫在交給老師批改的日記裡。

然而,日記石沉大海,從未被批改。在接下來的半年裡,她持續遭受侵犯,終於鼓起勇氣,兩度寫紙條向導師求助。得到的回應卻是冰冷的:「如果老師幫你,誰幫老師?」這句話徹底擊垮了她。老師甚至告誡她:「妳對別人笑,就是在跟別人說,妳對他有意思。」這讓她深陷自責,因為事發當天早上,她似乎曾對那位學弟微笑過。

直到八個月後,母親發現女兒的異狀,整起學校性侵事件才在家長的追問下曝光。然而,校方的處理態度更令人髮指。導師辯稱以為是「男女同學的性邀約」,不便過問;時任校長林細貞甚至致電家長,建議「既然事情都發生了,乾脆讓兩個孩子結婚」,試圖以和解掩蓋性侵案件。

在家長求助於人本教育基金會南部辦公室主任張萍後,這起案件才正式進入國賠訴訟,也揭開了這所學校內部早已潰爛的冰山一角。電影中的角色姚貝貝,其女學生原型便源自這段令人心碎的故事。

潘朵拉的盒子:164起案件與被害者的加害轉變

柔柔的案件並非孤例。2010年,人本基金會再次接獲投訴,指稱該校存在多起性騷擾案件與性侵案件。在立委的介入下,教育部才終於成立專家小組入校調查。調查的結果震驚全台,隨著學生的一個個卸下心防,案件數從最初校長宣稱的71件,一路攀升至人本基金會揭露的128件。

最終,監察院在2012年公布的調查報告中,確認該校在2004至2011年的8年間,竟發生了高達164件性平事件,受害者多達92人,加害者則有90人。更令人心痛的是,其中有近半數的受害者,在日後轉變成了加害者。

一位化名「凡凡」的學生在訪談中道出了這個悲劇性的循環。他自小學二年級起就入住學校的大通舖宿舍,很快便成為學長騷擾的對象。當時的他,既不會手語也不會寫字,無法有效拒絕。從洗澡到睡覺,他不斷遭受侵犯,求助於宿舍老師校長,換來的卻是置之不理與不信任。升上國中後,他帶著滿腔的恨意與困惑,認為「在這間學校裡面,就是要當壞人才過得好」,於是也轉而欺負了其他人。

這種「在校車上玩摸胸部遊戲」被資深老師視為「小事,不用記錄」,以及學生目睹性侵害向隨車老師求助卻被喝斥「坐好」的文化,正是這種悲劇循環不斷上演的溫床。孩子們在一個失去道德底線的環境中,混淆了玩樂與傷害的界線,而校方對家長竟以「只是在玩」來搪塞,最終,受害的恐懼與無助,扭曲成了加害的暴力。

大人們的失語症:是「不會手語」還是「不願聽見」?

特教學校性侵事件爆發後,輿論一度將矛頭指向「老師不會手語」。教育部也將「要求老師學手語」作為首要的改革措施。然而,問題的根源遠不止於此。電影中正義的王大軍老師質問校長,現實中,挑戰體制的聲音卻備受打壓。

人本基金會曾在一場記者會上,被一位自稱懂手語的男子質疑其調查能力,並以保護學生為由要求他們噤聲。事後才發現,此人竟是南聰的組長陳杉吉。他身為學校教職員,又精通手語,為何多年來未能發現任何一個孩子的苦難?為何在真相被揭露時,第一時間是檢討揭露者,而非自省?他後續更在台南市教師會等組織擔任要職,影響力不容小覷。

一位從國小二年級就被侵害的孩子,哭著對調查小組說:「終於有人來了,終於有人知道了。」這句話狠狠地刺破了「不會手語」的藉口。真正讓孩子們「無聲」的,並非語言的隔閡,而是大人們為了校譽、為了保住飯碗而選擇的「集體失聰」。他們聽見了,卻假裝沒聽見;他們看見了,卻轉過頭去。這種為了自保而生的偽善與冷漠,才是比性侵害本身更令人膽寒的共犯結構。

輕放的懲處與全民買單的國賠

在巨大的社會壓力下,監察院史無前例地彈劾了16名相關失職人員,從教育部中部辦公室主任藍順德、科長羅清雲、督學林忠賓,到南聰前後任校長、各科室前後任主管無一倖免。然而,隨後公務員懲戒委員會(公懲會)的懲處結果,卻讓這場看似嚴厲的究責淪為一場笑話。

  • 高高舉起,輕輕放下:16名被彈劾者中,竟有6人最終「不受懲戒」。其餘10人,最重的懲處也不過是「降一級改敘」或記小過,不痛不癢。
  • 全民買單的國家賠償:在此案中,總共有六件國賠訴訟成立,總金額近700萬元。根據《國家賠償法》,政府在賠償後,應向有重大過失的公務員求償。然而,在第一起國賠案中,時任教育部長蔣偉寧竟同意校方「教職員無重大過失」的結論,決議不予求償,138萬元(含利息)由全民納稅錢支付。後續的560萬元國賠,教育部雖在輿論壓力與時效將屆的最後一刻,宣稱已提起訴訟向失職者求償,但訴訟進展與最終結果,至今未曾對全民公開交代。

更諷刺的是,全案沒有任何一位正職教職員因此被解聘,被解聘的全是約聘的生輔員或管理員。體制的保護傘,讓應負最大責任的人,付出了最輕微的代價。這起嚴重的學校集體醜聞,最終的究責竟是如此蒼白無力。

啟聰事件相關人員懲處與後續狀況一覽表

下表整理了部分關鍵失職人員的狀況,清晰可見體制如何「照顧自己人」,讓本應被淘汰的失職者,安然退休甚至步步高升。從教室、宿舍到校車,這些遍布的案發地點,責任歸屬在此表中更顯諷刺。

姓名 當時職務 主要失職事由 懲處結果 後續發展
林細貞 前台南大學附屬啟聰學校校長 建議受害者嫁給加害者;長期隱匿校內性平事件。 監察院彈劾 於2009年順利退休,領取退休金。
藍順德 教育部中辦主任 長期未依法督導特教學校,怠忽職守。 監察院彈劾,但公懲會決議不受懲戒。 後擔任佛光大學副校長。
黃新發 教育部中辦副主任 督導不周,未積極預防與處理。 教育部記申誡兩次。 案件揭露後,獲頒「優良特殊教育人員」,後高升為國教署副署長,現任聯合大學助理教授。
張木生 南聰主任(性平委員) 漠視宿舍及校車上的性侵害及性騷擾事件。 監察院彈劾,公懲會「降一級改敘」。 後擔任崑山中學校長,現任崑山科大講師。
陳秀雅 南聰輔導主任 曾逼迫受害女生轉學。 監察院彈劾。 後高升為南聰校長。
陳杉吉 南聰組長 在記者會上檢討揭露者(人本基金會)。 未受實質懲處。 後高升為教務主任,並在各大教師工會擔任要職。
李姓導師 南聰導師 屢次收到受害女生求救信,卻視而不見。 僅被記小過。 繼續留任。

常見問題 (FAQ)

Q1: 《無聲》電影是真實故事嗎?

A1: 是的,《無聲》電影的核心劇情與背景,改編自2011年爆發的「台南啟聰學校集體性侵案」,也就是無聲真實事件。真實事件的規模(164起案件)、持續時間(長達8年)以及體制的失能,遠比電影所呈現的更加駭人。

Q2: 事件中失職的老師和官員後來怎麼了?

A2: 絕大多數都「輕輕放下」。在被監察院彈劾的16人中,6人未受任何懲處,其餘也多為記過或小幅降級,沒有任何正職人員被解聘。更令人無法接受的是,多位被彈劾的官員與校方人員,事後順利退休或甚至獲得晉升,例如當時的教育部官員藍順德和黃新發,以及校內的陳秀雅、陳杉吉等人,都在事件後擔任更高的職位。

Q3: 為什麼受害者會變成加害者?

A3: 這是此案最令人悲痛的面向之一。在一個長期封閉、求助無門、且權力失衡的環境中,孩子們為了自保或融入群體,可能會模仿他們所看到的暴力行為。當他們發現反抗無效,而「當壞人」似乎才能不受欺負時,便可能在創傷與扭曲的心理狀態下,轉而將自己承受過的痛苦加諸於更弱小的同學身上,形成一個可怕的暴力循環。

Q4: 國家賠償的錢是誰付的?失職人員有賠償嗎?

A4: 國家賠償金總計近700萬元,目前已知有至少138萬元是由全民納稅錢支付,因為當時教育部同意校方「不向失職人員求償」。至於後續的560萬元,教育部雖宣稱已提起訴訟,但至今未公開說明求償結果,因此很可能最終仍由全民買單。失職人員是否個人有付出賠償,外界無從得知。

Q5: 事件發生後,學校和教育體系有任何實質改變嗎?

A5: 在硬體方面,學校確實進行了改善,例如翻新宿舍、浴室,增設緊急求助鈴等。教育部也開始要求特教學校老師學習手語。然而,在最根本的「文化」與「制度」層面,改變仍充滿疑問。從失職人員多被輕放甚至高升的結果來看,體制性的官官相護與卸責文化是否真正改變,仍需打上一個大大的問號。後續立法院已要求教育部提出專案報告,進行更全面的檢討。

總結:電影落幕,現實的追問仍在繼續

電影《無聲》的結局,留給觀眾一絲希望與救贖的可能。然而,現實中南聰事件的結局,卻是一連串令人失望且憤怒的問號。那些因沉默而無聲的大人們,大多在體制的庇護下安然無恙,甚至平步青雲。而那些被剝奪了童年、靈魂被刻上深深傷痕的孩子們,他們所受的苦痛,真的換來了應有的公道嗎?

這起事件不僅僅是幾位失職老師校長或官員的問題,它赤裸裸地揭示了台灣教育體系中長期存在的官僚文化、對弱勢者權益的漠視,以及一個只求表面和諧、不願面對真相的共犯結構。立法院雖已要求教育部提出專案報告,但真正的改變,仍有賴於公民社會持續不懈的監督與追問。

我們必須追問,國家賠償的追償進度為何?那些「帶罪高升」的官員,其升遷考核依據為何?為了避免悲劇重演,我們的《性別平等教育法》與相關制度,是否已真正補上了漏洞?

當我們為電影中的角色流淚時,更不應忘記真實世界裡那些破碎的靈魂。唯有持續追問、永不沉默,才能確保孩子們的哭喊,不會再次被權力與偽善所消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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