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督宗教裡常被提及的「三位一體」（Trinitas）是歷史悠久、影響深遠的神學概念。無論是天主教、東正教，或是大多數的新教派別，皆將「三位一體」視為核心教義。但這個教義並不容易理解，自從主後2至3世紀以來，教會內部便一直圍繞「聖父、聖子與聖靈」是否為獨一的真神，以及三位如何共用本質等問題展開激烈辯論。
本篇文章旨在全面整理與闡述「三位一體」的起源、歷史發展、聖經依據、神學觀點與爭議，並將參考資料匯整成有系統的說明。
第一部分 三位一體的起源與歷史脈絡
1. 早期教會背景
未使用「三位一體」一詞的時期
在耶穌升天、使徒時代（約主後1世紀）之後，基督徒便開始以父神（耶和華）、子神（耶穌基督）與聖靈之名受洗，也會在聚會與崇拜時提及耶穌的神性。然而，那時信主的信徒雖相信「父、子、靈」都與神的救恩息息相關，卻尚未使用「三位一體」(Trinity) 這個明確詞彙。
初代教父時代的雛形
在主後1、2世紀，一些著名護教士與教父，如伊納爵、游斯丁等，雖未明言「三位一體」，但他們在著作中多有討論到「聖父、聖子、聖靈共同展現了獨一上帝救恩的工作」，並參考聖經中記錄耶穌的教導。此時的論述多著重基督的神性與聖靈的地位，為後續神學奠定基礎。
2. 「三位一體」一詞的首次明確使用
戴都良（Tertullian）
約在2至3世紀之交，北非教父戴都良首先在拉丁文作品中使用「Trinitas」一詞，強調聖父、聖子、聖靈共用同一本質（essence）。他提出「一個本質、三個位格」的概念，強調這些不同的位元格即是神的位格，與後來尼西亞信經的「同質」（homoousios）有呼應。然而戴都良仍帶有「從屬論」的痕跡，即聖子似乎在某些面向上低於聖父。
3. 從亞流派到尼西亞會議
亞流爭議
3至4世紀之交，亞流派神學家亞流（Arius）提出「聖子非與聖父同永；聖子乃受造」的主張，引發亞他那修（Athanasius）等反對者的激烈回應。亞流指出基督雖崇高，但並非無始無終；而亞他那修反駁，若基督非神，就無法真正完成救贖。
第一次尼西亞大公會議（325年）
為解決教內紛爭，羅馬皇帝君士坦丁大帝召集了第一次尼西亞大公會議。最終，會議通過「聖子與聖父同質」（homoousios）並制定《尼西亞信經》，譴責亞流派為異端，奠定三位一體的基礎。儘管會議結束後仍有政治因素與神學爭論繼續，這信經卻成為多數主流教會日後解釋三位一體的重要根基。
4. 完善化的過程：從君士坦丁堡會議到亞他那修信經
聖靈地位的確立
在325年尼西亞會議之後，聖靈的神性尚未經清晰規範。直至381年第一次君士坦丁堡公會議，再次肯定聖靈也是「與聖父、聖子同質、同永、同尊」的獨一上帝。此時，三位一體的神學更臻完整。
亞他那修信經
4至5世紀之間，認為出自亞他那修(亦有學者認為出於別人)的《亞他那修信經》進一步詳細闡述：「聖父、聖子、聖靈三位同尊同榮，三者不相混、不相分，但卻只有一位真神。」這份信經成為教會公認對三位一體最明確、徹底的闡釋之一。
5. 中古至現代：主流與少數派之流變
中世紀與宗教改革
中世紀期間，反對三位一體的聲音常遭嚴厲打壓，有人被視作異端處死。宗教改革領袖如馬丁‧路德與加爾文皆維持三位一體的傳統教義，同時也強調「唯獨聖經」。
近代新興團體與一位論
近代亦出現反對三位一體的教派，諸如基督弟兄會、耶和華見證人、耶穌基督後期聖徒教會（摩門教）、某些一位論派（Oneness Pentecostalism）等，視「三位一體」為後期教會主張或哲學化產物。這些團體多認為上帝只有單一位格，或是「父子靈只是不同顯現」，並認為傳統三位一體神學容易被誤解為多神論。
第二部分 三位一體的主要聖經基礎
1. 舊約的蛛絲馬跡
- 「神」的複數形式 Elohim
在創世記1章1節起始使用「Elohim」(複數形的神)卻又搭配單數動詞，令許多神學家認為舊約中已隱含神的豐富性。同時，創世記1章26節「我們要照著我們的形象造人」亦顯現某種複數交談。此外，申命記6章4節清楚宣告「耶和華─我們的神是一的主」，更顯示了以色列的嚴謹一神信仰。 - 先知書對彌賽亞的暗示
以賽亞書9章6節：「有一嬰孩為我們而生……他名稱為奇妙策士、全能的上帝、永在的父……」指向彌賽亞兼具神性。這些經文在基督信仰解釋中可見彌賽亞（耶穌）與父神本質相同的暗示。
2. 新約中清晰的三位一體線索
- 耶穌的洗禮（太3:16-17）
當主耶穌從約旦河上岸時，天開了，聖靈彷彿鴿子降下，而天上有聲音宣告「這是我的愛子，我所喜悅的」，同時顯示了「聖父、聖子、聖靈」三位的同時出現。 - 大使命（太28:19）
耶穌囑咐門徒：「你們要去使萬民作我的門徒，奉父、子、聖靈的名給他們施洗。」此處用單數的「名」(the name)指涉父、子、聖靈共用同一名分，暗示三位擁有同一本質。 - 保羅書信（林後13:14等）
「願主耶穌基督的恩惠、神的慈愛、聖靈的感動，常與你們眾人同在。」保羅常將三者並列為福音恩典的共同來源，等同在強調三者皆為神。 - 耶穌自我認同
約翰福音10章30節：「我與父原為一。」以及14章9節：「人看見了我，就是看見了父。」若耶穌只是人，這種言論顯然是亙古以來對神性最明顯的宣稱。耶穌透過這類描述也暗示祂不與父神分離，而是同一本質。
3. 聖靈的神性
- 聖靈並非單純能量
使徒行傳5章3-4，彼得斥責亞拿尼亞「欺哄聖靈…不是欺哄人，是欺哄神」，證明聖靈就是神。 - 聖靈有位格特性
聖靈能隨己意分恩賜（林前12:11）、能帶領與安慰（約16:13）、也會因人的悖逆而憂傷（弗4:30），顯示祂並非無人格的力量或象徵。
第三部分 神學闡述：三位一體的內涵與關係
1. 「一位神，三個位格」的意義
- 位格（Person）與本質（Essence）
在神學中，「本質」或「實質」(Essence / Substance) 指上帝獨一無二的神性；「位格」(Person / Hypostasis) 則指聖父、聖子、聖靈彼此相區分的人格、關係與職份。三者雖然不同，但共享同一神性，不是三個獨立神靈，而是神只有一位，亦即唯一的神。 - 父、子、靈各有不同角色
一般神學論述中，聖父偏重「源頭、創造、旨意」之角色，聖子強調「降世、救贖、道成肉身」，聖靈強調「感動、內住、成聖、引導」。雖如此區分，但三位仍在一切工作中協同運行。
2. 常見三位一體示意圖與比方
由於三位一體是超越人類理性的奧秘，教會史上曾有各種比喻：
- 經典三角圖
在三角形的三角頂分別寫「聖父」「聖子」「聖靈」，三個頂互相以「不是」(is not) 連接，然而三角形中央寫「神」，並以「是」(is) 連接至三頂，象徵聖父、聖子、聖靈彼此互不相同，卻都是神本身。 - 誤用的水、雞蛋等比喻
有些人用「水的三態：固、液、氣」或「雞蛋的殼、蛋白、蛋黃」來說明，但由於這些比喻尚有缺陷，容易落入「模式論」或將三者視為三部分加總才成一神的錯謬。故這些比喻只能淺層輔助，並非神學精準解釋。
3. 主要謬誤：三神論與模式論
- 三神論（Tritheism）
若過分強調三個位格之獨立，就可能變成「三個神」，甚至滑向多神論。但聖經明確指出神是「獨一」(申6:4；約17:3)，故「三神論」背離基督教傳統信仰。 - 模式論（Modalism）
另一種謬誤則否定三個位格的區別，認為聖父、聖子、聖靈只是一位神在歷史中以不同模式或面具出現。這被歷史上稱為「撒伯流主義」（Sabellianism），也無法合理解釋經文中三位同時出現與互動的場合（如耶穌受洗）。
第四部分 三位一體的神學與救恩觀
1. 父、子、靈與救贖
- 救贖計畫的完成
在基督教神學中，若沒有三位一體，就無法解釋耶穌基督既是真神又是真人的道成肉身。只有完全神性與完全人性，才能帶來有效且普世性的贖罪。聖父差遣、聖子捨己、聖靈感動重生，使罪人能重新與神和好。 - 中保的必要性
若耶穌不是真神，便無法完成對世人的無限救贖；若耶穌不是真人，也無法代表人受死贖罪。三位一體保證了神本身承擔受死的代價，同時又在聖靈內住中帶給教會大能的新生命。
2. 合一、相愛與分享
- 神是愛：三位一體的內在愛
「神就是愛」(約壹4:8) 因為聖父、聖子、聖靈在創世之前就彼此相愛，共享榮耀。三個身位緊密合一，神並不孤單，而是以愛和合一的關係榮耀存有。因此人也被呼召在教會中活出彼此相愛的見證，模仿三位一體的內在生命。 - 靈裡合一：信徒參與三位一體
聖經說「你們的生命與基督一同藏在神裡面。」(西3:3) 亦指信徒透過聖靈得以與基督合一，又因基督為中保可以到聖父面前。如此，教會得以在神裡面彼此連結。
第五部分 對「三位一體」的質疑與反對聲音
1. 伊斯蘭教與猶太教的否定
- 伊斯蘭教觀點
《古蘭經》多處表達：「真主是獨一，絕無三位一體。」穆斯林視耶穌為先知，而非神子，強調上帝（真主）是一位，沒有兒子，否定基督教三位一體與耶穌神性。 - 猶太教觀點
猶太傳統始終堅持嚴格一神論，自然難以接受耶穌為神子或聖靈為神的主張。
2. 近代反三位一體團體
- 耶和華見證人
主張基督並非全能神，而是受造物，否認聖靈是神的位格。他們根據嚴格一神觀點，將三位一體視為4世紀之後的教會增添。 - 一位論五旬節派
一位論者常用「耶穌」作神名，不分父子靈，認為這只是一位神在不同階段、不同角色的啟示，被主流教會視為「模式論」的一支。
3. 歷史上的迫害與爭論
- 中古時代的異端審判
在教會與帝國聯合的年代，否定三位一體便可能遭判定為異端，甚至面臨火刑或流放，如米蓋爾‧塞爾維特因反三位一體，被喀爾文主持的日內瓦議會處死。 - 啟蒙運動後的自由神學
啟蒙時期，理性主義常批判教會傳統，一些基督徒轉向「神體一位論」(Unitarianism)。然而，主流教派從《聖經》整體教導仍穩固維持三位一體神學，並持續捍衛其內在合理性。
第六部分 綜合觀點與結論
1. 三位一體的核心價值
「三位一體」並非無根基的哲理堆疊，而是來自聖經經文多次揭示：
- 神是獨一無二，除祂以外別無真神。
- 聖父、聖子、聖靈各被宣告為神，也共同展現救贖和創造工作。
- 聖子與聖父同榮同尊、聖靈與父子同質同工。若否認其中任何一位神性，都會導致救恩論或基督論出現重大缺失。
2. 理性有限與信心接納
的確，「三位一體」超越人的理性，是奧秘。然而，基督教相信神本身就遠超過人類經驗與邏輯所及。對此，歷世歷代的神學家亦強調：「我們雖無法將三位一體化為人間事物去精準類比，但藉著聖經啟示與教會傳統，我們可以相信在祂的主權與啟示之下，我們所領受的啟迪足以幫助我們明白神的救恩計畫。」
3. 三位一體與教會實踐
三位一體不只是一項抽象教義，也激勵基督徒活出合一、彼此相愛與合乎神聖潔之呼召。
- 敬拜層面：在禮拜與敬拜中，同時頌揚聖父、聖子、聖靈的榮耀。
- 屬靈層面：依靠聖靈內住的能力、信靠耶穌的救恩、順服天父的旨意。
- 合一層面：學習三位一體內在合一的愛，彼此饒恕與成全。
常見問題（FAQ）
聖經從未出現「三位一體」這個字，為何教會要如此堅持？
聖經的確沒有直接使用「三位一體」(Trinity) 一詞，但從舊約到新約，多處經文清楚展現聖父、聖子與聖靈共同參與創造、救贖、重生。教會只是將這些聖經資料歸納，並以「三位一體」一詞便利表述其內涵。
為何不能僅相信耶穌或僅相信聖父？
如果只承認聖父的神性，而否定耶穌與聖靈，便會無法解釋新約中耶穌如何赦罪、如何在死裡復活，也無法解釋教會對聖靈權能的經歷。聖經顯示父、子、靈共同運作，每一位對救恩都不可或缺。
「模式論」與三位一體的差別是什麼？
模式論（或撒伯流主義）認為只有一位神在不同行動中穿著不同「面具」或模式。三位一體則堅持聖父、聖子、聖靈有真實區分，但不是三個神，而是在同一本質中，有三個永恆位格的相互關係。
有沒有簡易的三位一體比喻來理解？
神學家一般認為任何比喻都有缺陷。最為人熟知的「三角形示意圖」可以表明三位在本質上是神，但位格上彼此相異。應該謹慎使用各種類比，以免產生誤解或落入異端思想。
為何三位一體如此重要？
這攸關救恩的根基與真理的完整。若否定聖子神性，基督就無法真正擔當全人類的罪；若否定聖靈神性，就無法領受重生與生命更新之實際。教會神學歷史上，正因重視三位一體真理，才使基督教救恩觀與神人關係保持一致性。
舊約以色列人是否已明白三位一體？
舊約信仰基礎是絕對的一神論，且並未明確出現「聖父、聖子、聖靈」字眼。但從語句如「Elohim」複數形式，以及「我們要造人」等隱性線索，後世基督徒認為神早已顯示自己豐富的位格奧祕。直到新約耶穌道成肉身、聖靈降臨，三位一體更得以彰顯。
總結
「三位一體」這個教義不但在《聖經》經文處處有基礎，也在教會傳統和歷史大公會議中反覆確立。它看似深奧，卻又與我們的救恩、敬拜與信仰實踐密不可分。正因為神是三而一的愛之源頭，基督徒生命才得以經歷赦罪、重生、成聖，並在教會的團契生活中學習彼此相愛、同歸於一。
從教父們在早期護教文獻的摸索，到尼西亞及君士坦丁堡會議的正式確立，再到後世眾多神學家們的闡釋與捍衛，三位一體不單只是神學理論，更成為基督信仰的基石與標誌。當我們承認並敬拜「父、子、靈」同為神，就能發現這位獨一真神如何以豐盛恩典，將我們帶入祂那超乎人理性的永恆生命之河。
附表：三位一體在不同面向的經文歸納
| 面向 | 聖父 | 聖子 | 聖靈 |
|---|---|---|---|
| 創造 | 起初神創造天地（創1:1） | 萬物藉著祂造的（約1:3；來1:2） | 神的靈運行在水面上（創1:2）；詩104:30 |
| 救贖 | 差派愛子到世上（約3:16） | 在十架上完成贖罪（約19:30；林前15:3） | 調動人心歸向神，催逼悔改（約16:8；林前12:3） |
| 內住 | 信徒與父和好（羅5:10） | 基督住在你們心裡（弗3:17） | 作保惠師內住（約14:16-17），引導進入真理 |
| 禱告 | 奉父之名敬拜（太6:9；約4:23） | 奉子之名求告（約14:14），子在父面前代求（來7:25） | 替信徒代求、用說不出來的歎息（羅8:26） |
| 教會 | 定旨揀選（弗1:4-5） | 作教會的元首（西1:18） | 賜下各樣恩賜並運行於眾人（林前12:4-7；弗4:3-4） |
說明：上表僅列出部分經文以作對照，實際經文涉及舊約與新約多卷書信。可見無論創造、救贖、禱告或教會運行，三位一體皆有分工卻又同時運行，確保神整全的計畫得以進行。